第4章
“没有！”
李承乾自问自答，
“儿臣所言，皆是自责。
而魏王，孤的好四弟，他第一时间便将儿臣的自省，扭曲成了对父皇的胁迫。
他将儿臣的痛悔，污蔑成了收买人心的表演。”
他猛地转向李泰，厉声质问道：
“李泰！你口口声声为父皇分忧，那孤问你。
你那般迫不及待地给孤定罪，究竟是真心为了父皇，还是为了趁机坐实孤的罪名，好在父皇面前彰显你的忠孝，打压孤这个兄长，为你自己谋求那非分之想？”
“非分之想”四个字，狠狠刺入李泰和李世民，以及在場所有明白人的心中。
夺嫡！
这是公开将夺嫡的遮羞布撕开了一角。
李泰吓得魂飞魄散，连滚带爬地从胡床上滚下来哭嚎道：
“父皇！儿臣冤枉。
儿臣绝无此心。
是大哥......是他污蔑。他血口喷人。”
李世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。
他忌惮的就是儿子们兄弟阋墙，此刻被李承乾直接捅破，让他又惊又怒。
“你放肆！”
李世民指着李承乾，手指微微颤抖。
“儿臣是否放肆，父皇心如明镜。”
李承乾毫不退缩，反而上前一步，继续他的表演，
“此乃儿臣第一冤！
忠心为国，严于律己，反被亲弟构陷，扣上胁迫君父的天大罪名。
此冤，昭昭如日月！”
他不等众人消化，紧接着说道：
“儿臣第二冤，便在这不堪大任四字之上！”
还有第二冤？
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。
李承乾深吸一口气，脸上露出一种嘲讽的笑容：
“儿臣为何不堪大任？
非是儿臣不学无术，非是儿臣怠惰政事。
而是因为有人，或者说有一股势力，根本不希望儿臣坐稳这太子之位。
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儿臣的错处，编织儿臣的罪名，恨不能将儿臣立刻拉下储位，好让他们属意之人取而代之。”
他目光再次扫过文官集团，尤其是在长孙无忌等人脸上停留片刻，虽然没有明指，但那意味不言自明。
“儿臣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。”
李承乾语气愈发激昂，
“读圣贤书，他们说儿臣矫饰。
习政务，他们说儿臣干政。
即便儿臣闭门不出，他们也能编排出儿臣怠慢轻狂的流言。
敢问父皇，敢问诸公，在这等无所不在的窥伺与攻讦之下，孤如何能堪大任？
儿臣稍有行差踏错，便是万劫不复。
这不堪大任的评语，究竟是儿臣本性如此，还是被人生生逼出来的？”
这一番话，可谓是诛心之论。
直接将太子之位描述成了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位置，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各方势力围攻的可怜虫。
不少中立官员闻言，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确实，太子这些年受到的攻讦似乎格外多些。
李泰听得心惊肉跳，急忙反驳道：
“强词夺理！分明是你自己行为不端，才会惹人非议。”
“行为不端？”
李承乾猛地回头，死死盯住李泰，那眼神凌厉得让李泰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。
“那我今日便再不端一次。”
李承乾忽然笑了，那笑容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。
他猛地扯开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染血单衣，露出下面一道道被荆棘划出的血痕。
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，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这便是儿臣第三冤！”
李承乾指着自己胸前的伤口，声音嘶哑，
“儿臣以此残躯，此满腔热血，书写冤情，叩阙陈情！
所求者，非是苟全性命，非是贪恋权位！
只求一个公道！只求一个明白！”
他环视全场，最后目光定格在脸色变幻不定的李世民身上，一字一句，如同泣血：
“父皇！诸位大臣！你们只看到孤殴打了魏王，却看不到他言语如刀，刀刀欲置我于死地？”
“你们只看到我狂悖无状，却看不到我身负何等压力，承受多少明枪暗箭？”
“你们只要求我恪守储君之德，却可曾给过我一个公平立足的环境？”
“这便是儿臣之冤！
这便是儿臣为何要自请废黜！”
“这太子之位。”
李承乾惨然一笑，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讽刺，
“儿臣坐得憋屈，坐得胆战心惊。
若这大唐的储君，注定要活在这等无休止的构陷与攻讦之中，那这太子不做也罢。”
说罢，他不再多言，只是重新伏下身去，将那匾额高高举起。
整个太极宫大殿内鸦雀无声。
只有秋风卷着那浓重的血腥味，弥漫在每一个人的鼻尖。
李承乾的这番话真假掺半，将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太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。
李世民沉默了。
他看着伏在地上，一身是伤的儿子，又看看旁边惊慌失措的李泰，再看看神色各异的百官。
他知道李承乾的话里有表演的成分，有夸大其词，但他更清楚，这其中的某些话，恐怕并非空穴来风。
夺嫡的阴影，一直笼罩着大唐的宫廷。
良久，李世民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：
“承乾，你的冤情朕听到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复杂。
“但你殴打魏王，终究是事实。
惊扰朝会，亦是事实。”
“传朕旨意。”
李世民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，
“太子李承乾，禁足东宫一月，无旨不得出。
魏王李泰，言语失当，罚俸半年，回府休养。”
又是各打五十大板！
但这个结果相比于一开始文官们要求的“严惩”，已然是天壤之别。
“至于你自请废黜之事。”
李世民眼神深邃的看着李承乾，
“待你伤愈，禁足期满，再议！”
“退朝！”
李世民袖袍一甩，不再看任何人，转身大步离去。
百官面面相觑，今日这场大戏，信息量太大，他们需要好好消化。
李承乾在內侍的搀扶下，艰难地站起身。
他看了一眼被人扶着离开的李泰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‘第一步，成了。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