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这个问题的答案，在第二天清晨，便开始揭晓。
卯时刚过，天边才泛起鱼肚白，镇北王府的朱漆大门前，便迎来了一队不速之客。
为首的是一顶八抬大轿，轿帘用的是江南上好的云锦，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，尽显奢华。
轿子前后，跟着二十多名家丁，个个穿着统一的青色短打，腰间配着刀，脸上挂着一种与他们主子如出一辙的倨傲。
队伍在王府门口停下。
为首的管家上前，扯着嗓子喊道：“丞相府林公子到！烦请通报一声！”
那语气，不像拜会，倒像是来收债的。
守门的护卫早就得了王爷的命令，不敢怠慢，但心里却憋着一股火。
一个靠姐姐上位的纨绔子弟，也敢在镇北王府门口吆五喝六？
要知道，这扇大门，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，也得客客气气地递上拜帖。
李牧早已等候在此。
他穿着一身寻常的武将劲装，身姿挺拔如松，只是腰间空空如也，那柄从不离身的百炼佩刀，被他留在了房里。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顶轿子，心中反复默念着那个歪歪扭扭的“忍”字。
轿帘被一只戴着硕大玉扳指的手掀开。
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。
他约莫二十出头，面皮白净，眼窝深陷，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。
此人，正是林婉儿的哥哥，当朝丞相的义子，林轩。
林轩下了轿，先是拿眼角瞥了一眼气势恢宏的王府大门，撇了撇嘴，似乎觉得也不过如此。
然后，他的目光才落在了门口的李牧身上。
他上下打量着李牧，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剔。
“你，就是李牧？”他用一种审问犯人的语气问道。
李牧双拳在袖中悄然握紧，又缓缓松开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末将，李牧。”
“哦。”林轩拉长了语调，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，“听说你是我未来姐夫手下最能打的一条狗？”
这话一出，在场所有王府护卫的脸色，“唰”地一下全变了！
一股压抑的怒火，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李牧是镇北军的副将，是跟着王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英雄！
他们可以忍受这个纨绔子弟的傲慢，但绝不能忍受他对李副将的侮辱！
几名脾气火爆的护卫，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。
李牧却抬起了手，制止了他们。
他看着林轩，古井无波的脸上，看不出喜怒。
“林公子说笑了。”
“说笑？”林轩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，声音尖利起来，“本公子从不说笑！怎么，你不服气？”
他一步步走到李牧面前，距离近到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刺鼻的熏香味。
“我告诉你，以后我姐姐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！我，就是你的主子！一条狗，就要有狗的样子，见了主人，不知道该做什么吗？”
李牧的腮帮子死死咬住，肌肉贲起，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地凸显出来。
他这辈子，只跪过君王，跪过父母，跪过沙场上死去的弟兄！
让他给这么个玩意儿下跪？
“怎么？还不动？”林轩见他没反应，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和嚣张，“看来王爷手下的人，规矩不怎么样啊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清脆的童音，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。
“哇！大狮子！”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小郡主顾盼盼不知何时，被侍女喜鹊牵着，正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下。
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，梳着两个可爱的丫髻，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。
此刻，她正一脸新奇地指着王府门口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，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。
李牧看到顾盼盼的一瞬间，那颗几乎要被怒火烧毁的心，像是被注入了一道清泉，瞬间冷静了几分。
小郡主来了。
她……在看着。
那个“忍”字，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。
林轩也看到了顾盼盼，他愣了一下，随即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。
这应该就是那个反派王爷的宝贝疙瘩了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正准备上前说几句场面话，套套近乎，却见顾盼盼压根没看他。
小姑娘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里的紧张气氛，她挣开喜鹊的手，哒哒哒地跑到石狮子脚下，伸出肉乎乎的小手，好奇地摸着石狮子冰凉的底座。
“狮子，觉觉……”她奶声奶气地说道，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石狮子的爪子。
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，让周围凝重的气氛，稍稍缓和了一些。
然而，林轩被无视，心里顿时不爽起来。
他今天来的目的，就是要找茬，要立威。
一个奶娃子，也敢抢他的风头？
他冷哼一声，将矛头再次对准了李牧。
“李将军，愣着干什么？本公子一路过来，口渴了，还不赶紧去给我备茶？要西湖的龙井，去年的雨前茶，水要玉泉山的泉水，用银炭煮沸！快去！”
这番要求，分明就是故意刁难。
王府里怎么可能常备玉泉山的泉水？
李牧深吸一口气，沉声道：“王府没有玉泉山的水，只有寻常井水，公子要喝，末将这就去备。”
“井水？”林轩夸张地叫了起来，“你让本公子喝井水？你们王府就是这么招待贵客的？还是说，你李牧，压根就没把我这个丞相府的人放在眼里？”
一顶大帽子，就这么扣了下来。
就在这时，顾战爽朗的笑声从府内传来。
“哈哈哈哈，是贤弟来了吗？有失远迎，恕罪恕罪！”
人未到，声先至。
只见顾战大步流星地从府里走了出来，他今日换下了一身戎装，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，整个人少了几分煞气，多了几分……文人骚客的附庸风雅。
他看到林轩，脸上的笑容更是热情得过分。
“贤弟大驾光-「
他的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林轩打断了。
林轩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，指着李牧，对顾战告状道：“王爷！姐夫！你可要为我做主啊！”
这一声“姐夫”，叫得顾战心花怒放，骨头都轻了三两。
“贤弟这是怎么了？谁敢欺负你？”他眼睛一瞪，煞气外露，目光扫向李牧。
李牧的心，一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王爷……连问都不问一句，就认定了是自己的错？
林-轩见状，愈发来劲，添油加醋地说道：“我不过是让他去给我倒杯茶，他不但推三阻四，还用眼神瞪我！姐夫你看，他那样子，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！我好害怕啊！”
他一个一米七几的男人，对着顾战做出害怕的表情，要多恶心有多恶心。
可顾战偏偏就吃这一套。
他立刻皱起眉头，看向李牧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。
“李牧！怎么回事！林公子是本王的贵客，你怎么能如此无礼！”
周围的护卫们，个个都低下了头，拳头攥得死死的。
心寒。
彻骨的冰凉，从脚底板，一路蔓延到了每一个忠心耿耿的镇北军将士心里。
他们跟着王爷出生入死，换来的，就是对外人的一句无端指责？
李牧的身躯，在微微颤抖。
不是怕，是气的。
是失望，是憋屈，是滔天的怒火！
他看着顾战那张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脸，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蹲在石狮子脚下的顾盼盼，用眼角的余光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她的小手，在石狮子底座上，轻轻地、一下一下地划着。
爹。
你真是……凭实力作死啊。
林轩见顾战完全站在自己这边，胆子更大了。
他走到李牧面前，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。
他伸出手里的马鞭，用那镶着宝石的鞭梢，一下，又一下，轻轻地拍打在李牧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颊上。
动作极尽轻佻，侮辱性却拉到了满格。
“李将军，跟我家贤弟道个歉，这事就算了。”顾战还在一旁和稀泥。
“道歉？”林轩冷笑一声，鞭梢用力，在李牧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。
“光道歉怎么够？”
他凑到李牧耳边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，阴狠地说道：
“跪下。”
“给我磕三个响头，再学三声狗叫。”
“不然，今天这事，没完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