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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  知了在窗外的老樟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,空气闷得像一笼快要蒸熟的包子,黏腻的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,浸湿了楚天舒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条纹衬衫。

  落霞镇卫生院,二楼,中医科诊室。

  与其说是诊室,不如说是一间杂物间。靠墙立着一排锈迹斑斑的铁皮柜,里面散发着陈年药材和灰尘混合的霉味。唯一的办公桌缺了个角,用几块砖头垫着才不至于散架。头顶那台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,发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呻吟,仿佛随时都会从天花板上掉下来。

  楚天舒静静地坐着,目光空洞地落在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上。

  茶水里,倒映着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,眉眼清秀,却带着一股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郁气和懦弱。

  三天了。

 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天。

  从权倾朝野、出入红墙的国医圣手,变成2010年这个偏远乡镇卫生院里人人可欺的小中医,这种落差,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不坚的人发疯。

  他花了三天时间,才勉强融合了这具身体原主那短暂而憋屈的记忆。

  医科大学毕业,因为没背景没关系,被一脚踢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落霞镇。在中医科,名为医生,实为打杂,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那些快要过期的药材,连个正经看病的机会都没有。院长王德发更是把他当成了眼中钉,只因为他撞见过一次院长和院办女会计的好事。

  而压垮原主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他的女朋友。

  “吱呀——”

 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,打断了楚天舒的思绪。

  一股廉价的香水味混着热浪涌了进来。

  来人是苏雪见。

  她今天特意化了妆,廉价的粉底盖不住眼里的鄙夷,一身崭新的碎花连衣裙,与这间破败的诊室格格不入,更像是来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。

  “楚天舒,我们分手吧。”

  苏雪见开门见山,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,精准地扎进了原主记忆里最痛的地方。

  若是三天前的那个楚天舒,此刻恐怕已经站起来,慌乱地追问为什么了。

  但现在,坐在椅子上的,是另一个灵魂。

  楚天舒甚至没有抬头,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,发出一声轻响。

  “嗯。”

  一个字,轻飘飘的,却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苏雪见愣住了。

  她预想过楚天舒会哭,会闹,会跪下来求她,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平静的反应。这种平静,让她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说不出的难受。

  “你……你就一个‘嗯’字?”苏雪见拔高了声调,心中的优越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刺痛了,“楚天舒,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?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!窝囊!真是个窝囊废!”

 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,刻薄的话语如连珠炮般射出。

  “你以为我愿意来这个鬼地方?要不是为了你,我早就去县医院了!可你呢?毕业一年了,还是个没编制的临时工,窝在这个破杂物间里,一个月挣那千把块钱,连给我买条好点的裙子都费劲!”

  “我跟你在一起看不到任何希望!你没钱没背景,连院长都看你不顺眼,你拿什么给我未来?”

  楚天舒终于缓缓抬起头,那双曾经盛满懦弱和自卑的眸子,此刻却古井无波,深邃得让苏雪见有些心慌。

  他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,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

  一股不甘与怨气,如同潮水般从这具身体的本能里涌上心头,却被他更强大的灵魂力量瞬间压了下去。

  “说完了?”他问。

  苏雪见被他看得有些发毛,但还是梗着脖子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说完了!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,我跟建国在一起了!”

  “马建国?”楚天舒的嘴角,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。

  王德发院长的亲侄子,卫生院里出了名的二世祖,仗着他叔的关系,整天游手好闲,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。

  “对,就是马哥!”苏雪见一脸炫耀,仿佛生怕楚天舒不知道,“马哥已经答应我了,下个月就让王院长把我调去县人民医院!那才是我该待的地方!”

  就在这时,一个轻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
  “小雪,跟这种废物有什么好说的,咱们赶紧走吧,我还约了人打牌呢。”

  马建国斜靠在门框上,嘴里叼着根烟,穿着一件印着硕大LOGO的Polo衫,手腕上晃着一串不知真假的佛珠,满脸的不耐烦。他看都没看楚天舒一眼,仿佛诊室里只有一团空气。

  苏雪见立刻换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,快步走到马建国身边,挽住他的胳膊,娇声道:“马哥,你别急嘛,我这不是得跟他说清楚嘛。”

  马建国这才把目光转向楚天舒,充满了赤裸裸的蔑视和炫耀。他拍了拍苏雪见的后背,像是在安抚一只宠物:“行了,说清楚了就走。楚天舒,我劝你识相点,以后离我们家小雪远点,癞蛤蟆就该待在泥潭里,别总想着天鹅肉,明白吗?”

  整个诊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
  羞辱。

  赤裸裸的羞辱。

  苏雪见的脸上,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快感。她就是要让楚天舒看看,这就是他跟马建国的差距,云泥之别。

  然而,楚天舒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。

  他站了起来,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廉价的衬衫,然后,他笑了。

  那笑容很淡,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。

  “分手可以。”

  他看着苏雪见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
  苏雪见和马建国都愣住了,他们以为接下来会是祝福或者咒骂。

  但楚天舒的下一句话,却像一颗惊雷,在闷热的诊室里炸响。

  “先把欠我的三万块,还我!”

  “什么?”苏雪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尖叫起来,“楚天舒你胡说什么!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?”

  马建国也皱起了眉头,把苏雪见护在身后,不屑地嗤笑一声:“怎么?分手了还想讹一笔?我说楚天舒,你还能不能再窝囊点?”

  楚天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。

  “去年八月,你弟弟做生意赔了钱,高利贷找上门,你说急用,从我这里拿走两万。那是给我养父母留的养老钱,我全取给了你。”

  “今年三月,你说你爸想在单位里活动活动,需要打点,又拿走一万。那是我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工资。”

  他每说一句,苏雪见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
  这些事,她当然记得!当时楚天舒把卡里最后一分钱都取出来给她的时候,她还感动得掉了几滴眼泪,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他。

  现在想来,真是可笑。

  “那……那是你自愿给我的!”苏雪见色厉内荏地狡辩道,“我们谈恋爱,你为我花点钱不是应该的吗?再说了,那是你送给我的,哪有分手了还要回去的道理?”

  “我给你的?”楚天舒摇了摇头,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,“苏雪见,我有没有说过‘送’这个字?我当时说的是,这钱你先‘拿着’,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我。有借条吗?没有。因为那时候,我觉得我们之间,不需要那张纸。”

  他的声音很平静,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苏雪见的心上。

  马建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,他揽住苏雪见的腰,轻蔑地说道:“行了行了,不就三万块钱吗?至于在这叽叽歪歪的?小雪,咱们走,别理这个穷鬼!”

  说着,他就要拉着苏雪见离开。

  楚天舒的身影一晃,如同鬼魅般,瞬间挡在了门口。

  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,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,却让马建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。

  “我说了,”楚天舒看着他们,缓缓开口,“分手可以。”

  “先把钱,还我。”

  马建国被他这副样子激怒了,他是什么人?院长的侄子!在这一亩三分地上,谁敢跟他横?

  “操!你他妈给脸不要脸是吧?”马建国指着楚天舒的鼻子就骂了起来,“老子今天就不还了,你能怎么着?再不滚开,信不信我让你在卫生院彻底待不下去!”

  苏雪见也壮起了胆子,躲在马建国身后尖声道:“就是!楚天舒你别发疯了!想要钱?门儿都没有!”

  诊室里的空气,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
  老旧的吊扇依旧在吱呀作响,窗外的蝉鸣也愈发聒噪。

  楚天舒看着眼前这对狗男女,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。

  他知道,跟这种人,讲道理是没用的。

  他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,发出“咔吧”一声脆响,嘴角那抹淡然的笑意,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。

  “不还钱?”

  “那你们今天,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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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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