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那一声“FIRST BLOOD”的系统宣判，如同一道无形的冲击波，以大屏幕为中心，轰然扩散，席卷了整个训练室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扭曲，陷入了一种黏稠的、缓慢的胶着状态。
林烽倒吸一口凉气，却忘了再呼出去，一张俊脸憋得通红，眼珠子瞪得溜圆，仿佛亲眼见证了神迹降临。
李杰僵在原地，手里还维持着去捡保温杯的姿势，可他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，无法向肢体下达任何指令。
他的世界观，和他那可怜的保温杯一起，碎裂了一地。
陈默紧绷的背脊，终于在这一刻缓缓松弛下来。
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，镜片后的双眸中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。
那是赌徒在揭开底牌，发现自己押上全部身家赢来一个王炸时的眼神。
他赢了，他为炽焰战队，赢来了一个不可估量的未来。
而这场风暴的另一个中心，阿飞，他脸上的狂喜与狰狞还未褪尽，便被绝望的灰色彻底覆盖。
他像是被人从沸腾的火山瞬间扔进了极北的冰海，巨大的温差让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。
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屏幕，看着那个静立在他尸体旁的暗影裁决者，那个他口中的“菜鸟”、“废物”、“帕金森”，那个此刻在他眼中，宛如死神般的存在。
不可能…… 这个念头，像溺水者最后的挣扎，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腾。
对，不可能！是她作弊了！
这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滋生，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。
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，双目赤红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指着那个被苏倩倩紧紧抱住的纤细身影，声音嘶哑地尖叫道，
“她作弊！”
这声尖叫，终于打破了训练室里那该死的寂静。
“她的鼠标有问题！或者她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外挂！”
阿飞的手臂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，他试图为自己惨败的结局寻找一个合理能让他接受的借口，
“对！一定是这样！不然凭她，一个APM不到一百的垃圾，怎么可能打出那种操作！队长！经理！你们要查！一定要查清楚！”
他状若疯癫，像一个输光了所有家当后，指责赌场出千的赌徒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挽回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。
然而，他的指控，在这片刚刚见证了神迹的土地上，显得那么苍白，那么可笑。
“作弊？”
苏倩倩缓缓松开怀里还有些懵懂的潭依，转过身来。
她那张绝美的脸上，此刻覆盖着一层冰霜，凤眼微挑，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，像是在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。
“输不起，就不要玩，玩了，就输得起。”
她红唇轻启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，狠狠扎在阿飞的自尊上，
“别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，那只会让你原本就难看的吃相，显得更加可悲。”
“你！”
阿飞被她一句话堵得心口剧痛，差点当场吐血。
“够了。”
一个冰冷的声音，不大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。
是顾以泽。
他缓缓地，从自己的主位上站了起来。
他没有理会歇斯底里的阿飞，也没有再看屏幕上那个已经分出胜负的游戏。
他的目光，穿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，越过所有人或震惊、或狂喜、或复杂的表情，牢牢地，锁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女孩身上。
那个只用了短短八分钟，就彻底颠覆了他整个认知体系的女孩。
顾以泽迈开长腿，朝着潭依的方向走去。
他的步伐不快，沉稳有力，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。
训练室里所有人的目光，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身影移动。
林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。
李杰紧张地吞了口唾沫，心里像揣了十七八只兔子，上蹿下跳。
陈默的眼神里，则充满了期待与笃定。
苏倩倩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豹，下意识地将潭依往自己身后又拉了拉，警惕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强大气场，一步步逼近的男人。
顾以泽在距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。
这个距离，既不显得咄咄逼人，又保持着一种审视的压迫感。
他的目光，越过苏倩倩警惕的肩头，落在了那个被她护在身后，显得愈发娇小玲珑的女孩身上。
“为什么？”
他开口，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。
潭依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，看起来无辜又茫然。
她显然没明白，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到底在问什么。
顾以泽见她不解，深邃的眼眸微微一沉，换了一种更具体的问法，声音也更沉了几分，
“你的测试数据，APM（每分钟操作次数）98，反应速度420毫秒，动态视力B级，这三项核心数据，任何一项，都足以成为职业选手的耻辱，但刚才那场SOLO，最后那一套连招，你的瞬时APM，峰值超过了600，你的反应速度，快过了我的大脑预判，告诉我，为什么？”
他像一个严谨的、毕生信仰都被推翻的科学家，在质问一个颠覆了他所有理论依据的悖论。
这个问题，也是在场所有人，最想知道的答案。
林烽和石磊都竖起了耳朵，恨不得再多长两只出来。
李杰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，死死盯着潭依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。
被这么多人，尤其是被顾以泽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注视着，潭依有些不知所措。
她下意识地低下头，白皙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，两只手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了一起。
她小声地，软糯地回答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，
“那个……测试的时候，我、我有点紧张……而且，那台机器的屏幕，太亮了，晃得我眼睛不舒服，头晕……”
这个回答，如同一道惊雷，在众人脑海中炸响。
所有人都集体石化了。
紧张？ 屏幕太亮？
就因为这个，所以打出了那份惨不忍睹堪称史前生物级别的数据报告？
林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碾压，已经碎成了二维码。
他想起了自己每次大赛前紧张得直想上厕所，手心冒汗到能养鱼，但打出的数据也没差到这种离谱的地步啊！
这小萝莉的心理素质，到底是脆弱到了极点，还是强大到了极点？
顾以泽也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。
他沉默了足足三秒，似乎在用他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，来分析这个离谱至极的理由。
最终，他接受了这个设定，并问出了第二个问题。
“为什么选刹？”
这个问题，潭依倒是回答得很快，也很理所当然，仿佛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常识。
“因为……他是所有英雄里，跑得最快的。”
她抬起头，清澈的眼睛里闪着一丝认真，
“打不过，可以跑。”
“噗——”
林烽再也忍不住，直接笑了出来。
但他刚笑出声，就接触到了顾以泽扫过来，足以将人冻成冰雕的视线，他赶紧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。
跑……跑得最快？
所以，你选择一个全《神谕战场》操作最华丽、刺杀能力最顶尖的暗影裁决者，背后深层次的战术考量，竟然是为了……方便逃跑？
这是什么清奇到令人发指的脑回路！
然而，这个在旁人听来无比荒谬无厘头的答案，却让顾以泽的瞳孔，猛地一缩。
一道电光，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。
他瞬间明白了。
她说的跑得快，指的根本不是英雄面板上的移动速度。
而是刹这个英雄，拥有全游戏最顶级的位移机制。
W技能的影分身，R技能的无法选中，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灵活性，让他拥有了在万军丛中穿梭自如，戏耍对手于股掌之间的能力。
这才是刹这个英雄的精髓所在！
她对英雄的理解，早已超脱了伤害、防御这些浮于表面的浅层数据。
她理解的，是英雄赖以生存的本质！
这是一个……真正的天才。
一个被埋没在社恐外壳之下的，未经雕琢的，绝世璞玉。
顾以泽的沉默，和潭依那看似荒诞的回答，终于让一旁的阿飞彻底崩溃了。
“我……我明白了……”
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，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，眼神涣散，面如死灰。
他终于想通了。
从一开始，他就掉进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。
开局的示弱，漏掉的那些补刀，看似笨拙的走位……那根本不是什么运气好，而是对方精心设计的心理战术！
她在用最低的成本，试探他的攻击习惯，麻痹他的警惕心，一步一步，将他这头自以为是的猛虎，诱入她早已挖好的陷阱。
等到他被消耗到危险血线，心态失衡，孤注一掷地交出所有技能时，也正是她收网的时刻。
那最后一套惊艳绝伦的秒杀，不过是她扯下他最后一块遮羞布的必然结果。
他不是输给了操作，不是输给了英雄克制。
他是输给了……算计。
从头到尾，他都被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，甚至有些笨拙的小姑娘，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这个认知，比单纯的输掉比赛，更让他感到屈辱和绝望。
他输得，心服口服。
也输得，一败涂地。
“队长……”
阿飞抬起头，用最后一丝力气，看向顾以泽，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与悔恨，
“我……我错了……”
“还记得赌注吗？”
不等他说完，苏倩倩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，像催命的钟声。
她环抱着双臂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像一个来收取赌债的冷酷女王。
“我们家依依赢了，你，让出你的首发打野位，滚去替补，这个位置，我们要了。”
阿飞的脸，“唰”地一下，血色全无。
他可以接受失败，但他不能接受失去首发的位置！
对于一个职业选手来说，这比杀了他还难受！
这是对他职业生涯的终极否定！
“不……我……那只是气话……”
他语无伦次地试图狡辩。
“怎么？你想耍赖？”
苏倩倩的眉毛一挑，眼神变得危险起来，
“炽焰战队，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契约精神的地方？”
“我……”
阿飞张了张嘴，求助似的看向李杰，希望这位和事佬能出来说句话。
李杰一脸为难，正想开口打个圆场，说点“年轻人不要太冲动”、“凡事好商量”之类的废话。
“李杰。”
顾以泽的声音，冷得像冰，不带一丝温度。
“啊？在！队长！”
李杰一个激灵，立刻像被老师点名的学生，站得笔直。
“去财务部，把他的合同结了，让他今天就离开基地。”
顾以泽的语气，没有丝毫波澜，像是在说一件把桌子擦一下的寻常小事。
“什么？！”
这一次，惊呼出声的，是阿飞和李杰两个人。
“队长！不要啊！”
阿飞彻底慌了，他冲到顾以泽面前，几乎要跪下了，语无伦次地哀求着，
“我错了！我真的错了！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！我以后再也不敢了！我……”
“我们炽焰战队，”
顾以泽看都没看他一眼，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，
“不需要输不起的选手，更不需要，没有契约精神的人。”
他微微侧过头，冰冷的视线，终于落在了阿飞的脸上。
“把赌注当儿戏的人，不配坐在这里。”
这几句话，像一柄柄无情的重锤，彻底击碎了阿飞最后一丝希望。
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，面如死灰地后退了两步，最终，颓然地转过身，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，拖着沉重的步伐，踉踉跄跄地，走出了这个他曾经引以为傲，此刻却将他无情抛弃的训练室。
他亲手，赌输了自己的职业生涯。
训练室里，再次陷入了沉寂。
所有人都被顾以泽这雷厉风行的手段给震住了。
他不仅承认了赌局的有效性，还直接加码，将滚去替补，变成了卷铺盖走人。
这不仅是对潭依惊天实力的最高认可，更是对他自己昨天判断失误的一种……冷酷而高效的修正。
清除了队伍里的垃圾后，顾以泽终于再次将目光，投向了潭依。 他的眼神，已经完全变了。
如果说之前是冰冷的审视，现在，则是一种混杂着浓厚好奇、纯粹欣赏、以及……势在必得的专注。
他缓缓地，对潭依伸出了自己的手。
他的手很好看，手指修长，骨节分明，皮肤白皙，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。
“欢迎加入炽焰战队，One。”
他的声音，依旧低沉，但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，似乎在不知不觉中，融化了一角，露出底下温润的质地。
潭依愣愣地看着他伸出的手，又抬头看了看他。
这是她正式，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。
他的眉眼深邃，鼻梁高挺，薄唇紧抿，脸部的线条像是被上帝亲手雕刻过一样，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。
尤其是那双眼睛，像藏着无尽星辰的夜空，深邃得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，让她有些不敢直视。
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小手，轻轻地，和他握了一下。
他的手心，很干燥，也很温暖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和她冰凉的手指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一触即分。 顾以泽收回手，转向已经彻底进入天上掉馅饼狂喜状态、正手忙脚乱地捡起保温杯的李杰，下达了新的指令，
“去，把我们的A级合约拿来，签字费，提到最高，另外，通知公关部，准备官宣新打野选手的加入。”
“A……A级合约？！”
李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，声音都因为过度激动而劈了叉。
炽焰战队的合约分为S、A、B、C四个等级。
S级是为顾以泽这种联盟真神量身定制的，独一无二，不对外。
而A级，则是给明星选手的最高待遇！
队内的核心输出林烽和定海神针石磊，也不过是B+级的合约！
签字费提到最高，那可是一笔足以让任何新人选手疯狂的七位数！
这个待遇，简直是一步登天！
“是！是！我马上去！我飞过去！”
李杰反应过来后，激动得脸都涨成了红色，他一边点头哈腰，一边手忙脚乱地跑向自己的办公室，那积极的模样，仿佛晚一秒钟，潭依这个行走的人民币就会长翅膀飞掉一样。
“等一下。”
苏倩倩再次开口，她已经迅速切换回了商业精英的姿态，冷静而专业地说道，
“合约我们不会现在就签，我们会请律师团队仔细审阅过所有条款后，再给你们答复，希望你们的诚意，能全部体现在白纸黑字上，而不是口头承诺。”
“应该的！应该的！苏小姐考虑得周到！”
李杰连连点头，对这位气场强大的女王愈发敬畏。
搞定了这一切，训练室里那紧绷的弦，终于彻底松了下来。
“大佬！不！大神！One神！”
林烽第一个满血复活，像个花痴粉丝一样凑了上来，他一脸崇拜地看着潭依，眼睛里闪烁着无数颗小星星，
“你收徒弟吗？刚才那套回流身法是怎么打出来的？还有那个预判闪现接大招，你当时是怎么想的？你的脑子里是装了个CPU吗？教教我呗！”
他现在看潭依，简直就像在看一尊金光闪闪的神像，恨不得当场顶礼膜拜。
石磊虽然没说话，但也对着潭依，露出了一个善意憨厚的笑容，并默默地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，表示由衷的认可和欢迎。
陈默也笑着走过来，温和地对潭依说，
“别紧张，以后我们就是队友了，我叫陈默，队内辅助，以后在游戏里，我会拼尽全力保护好你的。”
“谢谢……谢谢你们……”
潭依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，只能小声地挨个道谢，脸颊更红了。
苏倩倩满意地看着这一幕，她知道，依依的第一关，算是顺利通过了。
她拍了拍潭依的肩膀，柔声说，
“好了，今天就到这里吧，我们也该回去了，让你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“嗯。”
潭依乖巧地点了点头，她今天受到的冲击，也确实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。
就在她们准备转身离开时，那个一直站在原地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的男人，又开口了。
“等一下。”
顾以泽看着潭依，问出了最后一个，也是他最好奇的一个问题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来打职业？”
以她的实力，无论去做一个轻松赚钱的超级主播，还是当一个受万人敬仰的神秘路人王，都能活得更轻松，更惬意。
职业赛场的残酷和压力，似乎与她这与世无争的性格，格格不入。
潭依停下脚步，很认真地歪着头想了想。
然后，她抬起头，看着顾以泽，用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，无比诚实地回答道，
“因为……你们这里的代练单子，给的钱最多。”
她顿了顿，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，又补充了一句，声音更小了，带着一丝让人心头发软的不好意思。
“我想……多赚点钱，买草莓牛奶。”
整个训练室，再次陷入了永恒般的、诡异的寂静。
林烽石化了。
陈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
刚拿着文件跑回来的李杰，听到这句话，差点一个平地摔，把A级合约甩到天花板上去。
顾以泽也愣住了。
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，比如为了梦想，为了荣誉，为了挑战自我，为了站在世界之巅……
但他万万没想到，驱动着这位拥有神级天赋的绝世天才，踏入残酷职业赛场、搅动整个联盟风云的最终动力，竟然是…… 草莓牛奶。
他看着女孩那双清澈见底、不含一丝杂质，仿佛能映出人心底所有想法的眼睛，第一次，竟有些失神。
那是一种怎样的世界？
简单到，只需要一杯甜甜的饮料，就能获得全部的满足。
纯粹到，让人心生向往，甚至……有些嫉妒。
良久，顾以泽那紧抿的、总是带着一丝刻薄弧度的薄唇，几不可察地，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弧度。
那抹弧度，转瞬即逝，快得像一个错觉。
“好。”
他说，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，一丝纵容。
“以后，基地的草莓牛奶，我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