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苏晚看着他，那张脸因为愤怒和虚弱，白得惊人。
她忽然觉得，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
至少现在，他只是一个被困在床上、饿着肚子的伤员。
她非但没被吓住，反而转过身，将碗放在桌上，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炖得烂熟的鸡腿肉。
在萧景延能杀人的注视下，她张嘴，狠狠咬了一口。
肉质软烂，入口即化，浓郁的肉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。
真香。
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肉。
“我的脖子就在这里。”她嚼着肉，含糊不清地开口，“你有本事，现在就来拿。”
【宿主，你这是在死亡边缘疯狂蹦迪啊。】系统看热闹的声音适时响起。
“闭嘴。”苏晚在心里回了一句，将剩下半块鸡腿肉也塞进嘴里，腮帮子撑得鼓鼓的。
萧景延胸口剧烈起伏，扯动了伤口，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。
他死死盯着她。
这个女人，不仅在挑衅他，更在羞辱他。
用最粗鄙、最直接的方式。
“我再说一遍。”他强忍剧痛和滔天怒火，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戾气，“放下。”
“哦？”苏晚咽下嘴里的肉，又拿起碗喝了一大口汤，才慢悠悠地看向他，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，“我如果不放呢？”
她端着碗，晃了晃。
“要不，你求我？”
“求我分你一口？”
轰——
萧景延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，彻底崩断。
“你找死！”
他怒吼出声，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猛地撑住床板，强行就要起身。
那股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恐怖杀气，如实质般轰然爆发，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。
苏晚心脏猛地一缩，被这股气势骇得脸色惨白，端着碗的手都开始发抖。
玩脱了。
这疯子，真要不顾伤势杀了她！
可萧景演身体刚离开床板，就听“噗”的一声闷响，他胸口和手臂上刚止住血的伤口，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被再次撕裂。
鲜血，瞬间染红了层层包裹的绷带。
“唔！”
剧痛袭来，他眼前一黑，强行撑起的身体失去所有力气，重重摔回床板上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。
那股骇人的杀气，也跟着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屋里再次恢复了死寂。
苏晚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倒在床上、大口喘息的男人。
他脸色惨白如纸，额上冷汗淋漓，双眼紧闭，眉头因为剧痛死死拧在一起。
胸口绷带上，那抹刺目的红色还在不断扩大。
他败了。
败给了他自己的身体，也败给了这一碗鸡汤。
苏晚看着他这副凄惨模样，心底那股被勾起的恐惧慢慢平息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谬又复杂的快意。
她端着碗，慢条斯理地走到床边。
萧景延察觉到她的靠近，艰难地睁开眼，那双眼睛里的滔天怒火，已经被剧痛和虚弱取代，只剩下狼狈和不甘。
“还想杀我吗？”她轻声问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萧景延不说话，只用那双眼睛死死瞪着她。
“想吃吗？”苏晚又问，甚至恶劣地将碗又往前递了递，让那股肉香更清晰地钻进他鼻子里。
男人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。
一个极其细微的、代表屈服的动作。
苏晚笑了。
她笑得眉眼弯弯，像一只偷了腥的猫。
然后，在萧景延那屈辱、愤怒、不敢置信的注视中，她仰起头，将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汤，喝得一干二净。
她还故意发出“咕咚”一声响。
喝完，她将空碗倒转过来给他看，一滴不剩。
“没了。”
她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语气无辜又残忍。
“可惜了。”
说完，她不再看他一眼，拿起空碗和那把生锈的菜刀，又出了门。
很快，院里就传来“剁剁剁”的、极富节奏感的斩骨头声。
萧景延躺在床上，一动不动。
他听着外面那残忍的剁肉声，闻着空气中依旧弥漫的、让他胃里绞痛的香气，感受着伤口传来一阵胜过一阵的剧痛。
耻辱，饥饿，疼痛。
三座大山，将他这位大夏昭武皇帝，压得死死的。
他闭上眼。
那个女人蹲在他面前，眼底带着狡黠笑意的模样，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放。
很好。
真是好得很。
他萧景延记下了。
院子里的斩骨声停了。
那富有节奏的、残忍的“剁剁”声消失后，屋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。
萧景延躺在床上，听着自己因为剧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。
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外面做什么，但他能感觉到，那股让他心安的气息，并未远离。
“吱呀”一声，门又被推开。
他循声望去，只见苏晚端着那只缺了更大口的陶碗走了进来。
她脸上没有了方才吃肉时的得意，也没有了先前的愤怒，只剩下一片平静。
她依旧没有看他，径直走到那张缺角的木桌前，将碗放下。
“砰。”
又是这声闷响，不轻不重，却像一块石头投入萧景延混乱的心湖，激起圈圈涟漪。
碗里，是剩下的半碗鸡汤，汤色依旧奶白，几块被斩得零碎的鸡骨头浸在其中，散发着更加浓郁的香气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没有停留，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，转身就走。
那扇破旧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，这一次，动作很轻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
屋里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萧景延看着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，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木门，第一次出现了纯粹的茫然。
他不懂。
这个女人，上一刻还用最恶劣的方式羞辱他，下一刻，却又给他留下了救命的食物。
这是什么新的把戏？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驯兽之术吗？
可笑。
他萧景延是天下的主宰，岂会被一个乡野村女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他闭上眼，想将那碗汤和那个女人的身影一同从脑海中驱逐出去。
可胃里那阵阵的绞痛，和伤口不断传来的虚弱感，却在无情地提醒他，他需要那碗汤。
想要活下去，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，想要将今天所受的奇耻大辱加倍奉还，他就必须活下去。
良久，他睁开眼，眼底的茫然与挣扎尽数褪去，只剩下冰冷的理智与决断。
他用那只完好的手臂，一点一点，艰难地挪动着身体，靠着墙壁坐了起来。
每一个动作，都牵扯着胸口和手臂的伤，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。
他死死咬着牙，额角的青筋暴起，终于挪到了床边。
他伸出手，颤抖着，端起了那只粗糙的陶碗。
汤，还是温热的。
萧景延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，那张脸苍白、狼狈，却依旧是他。
他仰起头，将那碗能活命的东西，一口一口，全部喝了下去。
苏晚出了院门，沿着泥泞的小路一直走。
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。
她走了很久，直到身后的那个小破院子再也看不见，才敢停下脚步，靠在一棵大树上，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她的后背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【吓坏了？】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凉飕飕地响起，【本系统还以为，万界之母阁下天不怕地不怕呢。】
“我怕他伤好了，真的会拧断我的脖子。”苏晚在心里说，声音里带着后知后觉的颤抖。
【那你还敢那么挑衅他？】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苏晚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，她扶着树干，仿佛这样才能站稳，“我只知道，像他那样的人，眼睛里从来没有我们这种人。你好好说话，他听不见。你越是怕他，他越是瞧不起你……只有……只有让他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，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滋味，他才会看你一眼。”
她想起自己在孤儿院时，那些高高在上的资助人，和那些欺负人的孩子。
“他需要那碗汤活命，就像我需要他活下来一样。我们……其实都一样，都在挣扎。”
【哟，长进了。】系统啧了一声，【看来你很有当妖妃的潜质。】
苏晚没有理会系统的调侃。
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东西，小心翼翼地打开。
布包里，是一截成人拇指粗细的野山参，参须完整，形态饱满。
她要活下去，那个男人也要活下去。
他们都需要药，需要食物，需要的东西太多了。
而这一切，都需要钱。
苏晚将人参重新包好，揣进怀里，辨认了一下方向，朝着青石镇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