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春江市的夏末总是带着股闷热劲儿，纺织厂下班的铃声刚响过三遍，姜穗就迫不及待地扯下头上的白布帽，露出一头乌黑发亮的齐耳短发。
她站在更衣室的木柜前，用手帕擦了擦颈后的汗珠，蓝布工装的后背已经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。
"穗儿，听说没？陆家那个当兵的儿子今天回来了！"
同车间的王丽华突然从背后拍她肩膀，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。
姜穗的手指在纽扣上顿了一下，心跳不知怎么突然快了两拍。
她故意慢条斯理地解开工装外套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。
"陆沉舟？他回来关我什么事？"
她撇撇嘴，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半个调。
更衣室里顿时炸开了锅。
五六个女工围了过来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。
"听说在部队立了功呢！"
"好像分配在市公安局，大小是个官儿。"
"陆家那小子小时候就俊，现在不知道什么样了......"
姜穗把工装叠好塞进布兜，耳朵却竖得老高。
王丽华凑到她耳边，热烘烘的呼吸喷在她脸颊上："你俩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？小时候他还帮你打过架呢！"
"谁要他帮忙！"
姜穗猛地站起来，布兜甩到肩上，"那会儿要不是他多管闲事，我也不至于被我妈罚抄三遍《毛主席语录》。"
她想起十二岁那年，陆沉舟为了她和钢厂子弟打架，结果两人一起被拎到居委会挨批斗的场景，嘴角不自觉抽了抽。
走出纺织厂大门，夕阳把石板路染成了橘红色。
姜穗沿着人民路往家走，路过供销社时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走进去用粮票称了半斤水果糖。
售货员张阿姨一边包糖一边笑眯眯地问："穗丫头，听说你家隔壁陆家小子回来了？"
姜穗差点被口水呛到。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！
她胡乱点点头，抓起糖包就往外走，身后传来张阿姨的嘀咕："这俩孩子从小就不对付......"
拐进梧桐巷，姜穗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。
巷子两侧是清一色的青砖平房，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点蔬菜。
她家住在巷子中间，和陆家就隔着一堵矮墙。
往常这个时候，陆家阿姨应该正在院子里择菜，今天却静悄悄的。
姜穗刚走到自家门口，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说笑声。
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脚，透过爬满丝瓜藤的矮墙往里张望。
陆家院子里站着几个人，背对着她的那个男人穿着笔挺的绿色军装，肩膀宽得能把衣服撑出棱角来。
"沉舟啊，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？"
陆叔叔的声音里透着高兴。
"嗯，转业到市公安局。"
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，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在姜穗心口上。
五年不见，连声音都变了。
姜穗正想缩回脑袋，那人却突然转过身来。
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，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。
浓黑的眉毛下，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，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。
姜穗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，心脏猛地一跳。
"姜穗？"
陆沉舟微微挑眉，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，"偷看什么呢？"
"谁、谁偷看了！"
姜穗直起腰，感觉脸上火辣辣的，"我回家路过不行啊？"
她手忙脚乱地掏钥匙，布兜里的糖包哗啦一声掉在地上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滚了一地。
陆沉舟三两步走到墙边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捡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