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悬光阁的仆妇丫鬟都在胡清嘉跟前，此刻没人守门，不速之客直接走了进来。
其实胡清嘉有些不认人。
除了那种极有特色之人，她鲜少能一眼将人记在心里。
譬如眼前这位，她便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位表姐表妹。
于是她只是从位置上站起来迎客，却并未吭声。
那女娘身穿青衣，身后跟着两名丫鬟，神情很是倨傲。
她在慈姑身边转了两圈，眼中明晃晃全是厌恶，“表妹，我同你说，她从前在我院子里伺候的时候，手脚可不干净了，今日偷支簪子，明日偷对耳坠，我给了她好几次机会，她却一点儿也不知悔改。”
“我还以为她要被大伯娘发卖出去了，怎么反倒拨到你这里来了？”
慈姑低着头没说话，只绞紧双手、咬紧牙关。
“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呀清嘉表妹？”青衣女娘有些不满一声不吭的胡清嘉。
胡清嘉初来府上，不想得罪人，连忙应声：“我听见了的。”
她迟疑片刻，还是问道：“……嗯……就是不知道你是……是哪位表姐妹？”
“你！”
青衣女娘实在没想到胡清嘉支吾半天，竟然开口问她是谁？合着她那一通话全白说了！
胡清嘉是真不知道眼前人是谁，见她发了脾气，愈发手足无措。
青衣女娘实在没见过这么蠢的人，气了半天，还是同她介绍起自己的身份：“我是府上五娘，我阿耶是你四舅父！这下可知道我是谁了？”
原来是张五娘张嘉敏。
“知道了五表姐。”胡清嘉老老实实回话。
这么一通乱搅和，搅得张嘉敏实在没心思再说别的事。
她狠狠剜了眼胡清嘉和慈姑，“榆木脑袋！”随后一甩衣袖，走了。
不远处是观星阁，阁楼顶层站着另一位女娘，将悬光阁发生的事尽收眼底。
她是大房的小娘子，家中行九，名嘉岚，同世子张嘉止是同父异母的兄妹。
张嘉岚盯着张嘉敏的背影看了一会儿，不发一言，兀自回到阁楼中继续看书。
只她身边的大丫鬟含章小声嘀咕：“表姑娘还真是……乱拳打死老师傅……”
“含章。”
“哎——娘子！”含章应声，再不言语，也跟着走回观星阁中。
张嘉敏这一通闹，将悬光阁的和睦气氛搅了个一干二净。
等到人走远，不消胡清嘉开口，慈姑率先跪了下去。她仰头看着胡清嘉，竖起三指比在耳边，眼底全是破碎微光。
“娘子，奴婢发誓，奴婢未曾偷拿五娘子屋内一丝一毫，还望娘子明鉴，莫要赶奴婢出去。”
“奴婢愿意做看门奴，愿意做洒扫婢，只要娘子能留下奴婢，奴婢什么都愿意做！”
慈姑红了眼眶，唇瓣轻抖，对着胡清嘉一跪到底。
她父母偏心弟弟，因为闹饥荒将她卖给人牙子，辗转多年才来到靖海侯府。
虽然侯府规矩森严，但府上主子大多仁慈，她总算过了几年舒坦日子。
可后来，她得罪了五娘子，被赶到内院做些洗衣洒扫的粗活。若只是如此，她没什么不愿意的。与人做奴婢的，哪里扭得过主子呢？
但她偏偏被二管家的小儿子给看上了。
她不愿嫁他。
可她孤苦伶仃一人，在这府上一无靠山二无背景，甚至还得罪了府上娘子，她奈何不得管家的儿子。
她都已经心生屈服了，可偏偏这时候，府上来了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。
在姑娘的院子里做丫鬟，姑娘没嫁人，丫鬟也不能嫁人。这是侯府的规矩。
她想尽一切办法，疏通关系来到悬光阁。
她不能因为张嘉敏三言两语就被赶走！
她偏不认命！
胡清嘉垂眸看着匍匐在地的慈姑，想起方才她决绝而悲烈的眼神，心口有些闷闷的。
她抓紧衣带，轻声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慈姑抬头看她，“因为奴婢不想嫁人，不想随随便便嫁人。”
那一瞬间，胡清嘉想到了自己。
她眼睫轻颤，有一瞬恍惚，仿佛自己还在余杭，还在和豺狼虎豹争斗自由。
慈姑久久不得胡清嘉回应，满腔希冀仿佛破了个口子，一点一点散了个干净。
她低头，嘴角微咧，满是轻嘲。
是了。
她得罪的可是府上正经娘子，表姑娘初来乍到，不想沾惹她这种麻烦，才是正常。
可即便心中这般想，慈姑嘴里依然满是苦涩味道。
“好。”
慈姑沉浸在悲伤之中，一时还没听清胡清嘉的话。过了两息功夫，她才猛然反应过来。
“娘子！您……您说什么？！”慈姑一下子挺直腰板，身子前倾，眼底全是不可置信的光亮。
“我说，好，我不赶你走。”胡清嘉眉眼弯弯，望向慈姑的眼神仿佛春水一般，温暖而包容，“以后，你就留在我身边，做我的贴身大丫鬟吧。”
当初被方二郎强迫入府，情急之下，她假借靖海侯府世子的大旗才脱险。之后，在张嘉止的帮助下，她脱离胡家那个火坑。
张家拉了她一把，她也想拉慈姑一把。
慈姑没想到峰回路转，五娘子这般过来闹了一通，自己竟然还能做悬光阁的一等丫鬟。
她的眼眸仿佛被火把点亮，简直亮得吓人。
她恭恭敬敬朝胡清嘉磕了三个响头。
“娘子恩情，慈姑铭记于心，日后定为娘子上刀山、下火海，肝脑涂地、万死不辞！”
胡清嘉被她这话逗笑了，连忙弯腰去扶她，“我又不上战场，哪里就需要你去上刀山、下火海？”
慈姑眼眶更热，紧紧握住胡清嘉的手，满眼全是泪，嘴角都是笑。
从今日起，慈姑和露葵便是胡清嘉身边的一等丫鬟，水英和玉节为二等丫鬟，年纪最长的赵嬷嬷则统管整个悬光阁。
初来府上，胡清嘉对这里十分陌生。
晚间洗脚的时候，慈姑便坐在矮凳上，一点一点向她介绍靖海侯府的情况。
“慈姑，你能同我讲讲我外祖母的事吗？我听世子说……是她请老夫人接我来长安的。”
胡清嘉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。
她生母早逝，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她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不接她来长安，反倒是这么多年以后，外祖母才提出让她来靖海侯府。
这中间，是出了什么事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