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今天是沈佩兰50岁的生日。
她特地跟雇主请了半天假，打算跟丈夫和儿子一起过。
她早上5点从市中心出发，提着蛋糕盒子，辗转三趟公车，终于回到郊区的出租屋。
一打开门，她被烟味熏得眼睛发酸，再看垃圾满地，喝了一半的酸奶洒在新洗的沙发套上，不出意外的一片狼藉。
沈佩兰把蛋糕放下，又轻手轻脚的简单打扫一下，紧忙系上围裙走进厨房。
很快，米粥的香气飘散出来……
“吱嘎。”
主卧房门打开。
赵大庆半瘸着腿，意犹未尽的搂着小三走出来时，正好沈佩兰把热粥放在桌子上。
四目相对，赵大庆先发制人：“你他妈咋今天回来了？查老子岗啊！”
理直气壮，倒打一耙。
赵大庆找小三不是第一次，领回家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。
每次都以沈佩兰出去打工，得有人照顾自己为由头，说得振振有词。
久而久之，沈佩兰已经麻木了。
只是见儿子赵帅的房门还关着，她不想吵到他，更不想把事情闹大，于是压低声音道：“你让她快走吧，不要让小帅看到，影响不好……”
说完，快速捡起搭在沙发上的脏衣服，逃似的躲去卫生间洗。
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，男女对话的声音刺耳极了——
“庆哥，你不说她三天才回来一次嘛！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来了。”
“嗐！她就一老妈子，不敢耽误咱俩好，待会儿吃完饭去你那。”
“嘘小声点！”
“怕什么！要不是我，她活不到今天！她欠老子一条命……”
沈佩兰打开水龙头，水声淹没一切。
18岁时一场火灾，她不仅变成了孤儿，还失去了记忆。
是赵大庆救了她。
他收留她，娶了她，给她一个家。
念着这份恩情，这三十年，她伺候爷俩尽心尽力，为奴为仆。
无论他怎么欺负和轻怠，她都不反抗，卑微到尘埃里……
机械的搓了几下衣服后，她从浸湿的裤兜里发现一张借条：
借款人赵大庆，金额三万元。
显而易见。
丈夫又去玩牌了。
沈佩兰拿着那张借条走出去时，赵大庆正在喂小三喝粥，你侬我侬，情深意切。
她就在家里，他们还是这么肆无忌惮，毫无收敛。
沈佩兰抿了抿唇，走过去，无奈道：“你又去赌了？”
“大庆，你答应过我以后不去赌，咱俩攒钱给小帅买房子的，你……”
“啪！”
耳光响亮。
赵大力没收劲，沈佩兰被打得歪过头去。
脸上掌印立现。
“你他妈翻老子兜？”
赵大庆搂着小三，指着她骂：“老子有退休金，想咋玩咋玩，关你屁事！”
沈佩兰捂着发烫的面颊，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。
原本想着省吃俭用存些钱，攒下钱给儿子付婚房的首付款，总不能让儿子去做个没房的上门女婿吧。
可城里的房子那么贵，别说她一个做保姆的难以企及，就算加上赵大庆那两千三百块钱的退休金，也是要攒很多年。
好在儿子赵帅工作的公司是大企业，待遇好工资又高，才能看见一点点希望……
突然，次卧的门被猛的拉开。
晚睡被吵醒的赵帅心情很糟，怒气冲冲走出来，目光扫过一圈，冲沈佩兰叽歪：“大早上你瞎折腾啥呢！”
赵大庆腿没瘸前，是开大车的，常年不在家。
即便偶尔回来，也是对母子两个非打即骂，赵帅很怕他，对沈佩兰却是没什么顾忌。
沈佩兰正要开口解释，就被儿子不耐烦打断：
“哎你不明天才回来吗！”
“每次你一回来，家里就乌烟瘴气！还不如别他妈回来！”
“睡觉都不消停！”
沈佩兰不自觉倒退一步，眼前——
丈夫厌弃。
儿子嫌恶。
小三看戏。
她活得真是可笑。
五十岁，她能活几个五十岁？
这样的日子她还要过多少年？
那个念头不断涌现，她终于下定了决心……
赵大庆还在满嘴脏话的骂她滚，沈佩兰深吸一口气，
“好，我走。”
她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两个破旧的红色小本，
“当年是你说民政局里有关系，没户口也能结婚，就拿两个假结婚证糊弄了我三十年。”
原本她不知道这事，是年前去社保局办事时，看到系统上自己的身份是未婚，而工作人员也说她手里的结婚证没有钢印时，才知道自己被骗了。
只是她愿意体谅丈夫，相信他是有苦衷才这么做。
直到某次赵大庆醉酒，亲口说假办结婚证，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替他养儿子时，沈佩兰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……
但她还是顾念着相伴多年的情分，按下不提。
可当失望累积成绝望，她彻底认清现实。
“你救过我一命，我替你拉扯小帅长大。咱俩两清了。”
“结婚证是假的，也不用再麻烦办离婚，咱们就分开吧。”
她几乎不买衣服，少有的几件衣服都在雇主家里，连行李都免了。
当着小三面前，赵大庆牛逼得很，“要滚就滚！有能耐再也别回来！”
沈佩兰无意识的点点头，看向儿子，“我走了，厨房有蛋糕，我特地挑了你喜欢的巧克力味，你们吃吧，别浪费。”
说完，转身离开。
关门的瞬间，小三开了口：“这闹的多不好，那个，小帅你听姨的，去把你妈追回来。”
赵帅瞥她一眼，没出声。
转身进屋继续睡觉。
“甭搭理她！一臭老娘们儿，无亲无故的能去哪？用不了三天，她就得乖乖回来。”
赵大庆扯过椅子坐下，一脸无所谓。
“你就不怕她跑了？”
“跑？！”
赵大庆满眼轻蔑，“借她俩胆儿也不敢！”
他觉得沈佩兰知道结婚证是假的，也不是坏事。
“哼，就得让她知道，老子随时都能蹬了她！”
年轻时的沈佩兰好看，肤白貌美，人靓条顺，他当然怕她跑了。
但人老珠黄的老妈子了，她还能跑哪去！
谁还愿意要她啊！？
……
郊区的公交车来的很慢。
沈佩兰等了好半天，直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，公交车才缓缓驶来。
在公交车到站之前，先有一辆出租车飞快驶来，猛的一下停在了路边。
“吱嘎——”
司机怒气冲冲走下来，一把拉开后车门，冲里边人不耐烦喊道：“没钱你打什么车！赶紧下来，别耽误我拉活儿！”
沈佩兰这才看见，原来车里还坐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。
她举着一个黑屏的手机，“我手机进水了，到家取了钱就给你！行行好吧师傅。”
司机不吃这套，坚决让她下车。
“机场跑市区，那么老远！万一你是个骗子，我这趟活就算瞎了，你赶紧下车！别耽误我拉活！”
两人争执不下，司机发了狠，一把扯了姑娘下车。
接着把姑娘的包和皮箱也扔下来，骂骂咧咧开车走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