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顾沉安躺在炕上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。
他薄唇微泯，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扭开头，默默抓紧了自己的腰带。
苏小满双手抱胸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有点想笑。
“你这腿骨头都断了，再拖下去，伤口化脓感染引发败血症，你就等着高烧不退活活烧死吧。”
她说话又快又直接，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，没有同情，也没有怜悯，只有兽医面对一头待宰牲口时的冷静和麻木。
这种态度，反而让顾沉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点。
他最怕的，就是别人那种假惺惺的同情和可怜，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任人观赏的怪物。
不过......他还是紧紧抓着裤子布料，试图保护自己最后的尊严和底线。
“行吧，算了。”
看他态度坚决，苏小满也没有坚持。
苏老和苏小寒都回来了，苏小满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锋利的小剪刀。
这把剪刀是她平时用来给牲畜处理伤口的，在开水里煮过，消了毒，亮晃晃的，泛着冷光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，直接伸手，捏住了顾沉安伤口旁的肮脏布料。
手里的剪刀“咔嚓”几声，贴着他的皮肤剪开了糊在上边的碎布。
布料被剪开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，一旁打下手的苏小寒忍不住捂住了鼻子。
顾沉安的小腿骨头明显断了，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，周围的皮肉高高肿起，颜色青紫发黑，还在往外渗着黄色的脓液，看上去触目惊心。
饶是苏小满见惯了各种伤口，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一下。
这伤得也太重了，打他的人是下了死手啊。
“我先给你把伤口清理一下，把烂掉的肉都挖出来，不然上了药也没用，很疼，忍着点，咱这穷乡僻壤的，没有麻药。”
苏小满的声音依旧平静，她端过苏小寒烧好的热水，用干净的布条蘸了水，一点一点擦拭着他伤口周围的血污。
她的动作很轻，很稳，和她刚才那股子泼辣劲儿判若两人。
顾沉安紧紧地攥着身下的褥子，身体绷成了一张弓。
温热的布条擦过伤口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，但他硬是咬着牙，一声没吭。
“行了，要动刀子了。”
苏小满提醒了一句，换了一把小巧的手术刀，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寒光。
她和苏老讨论了一下怎么下刀比较好，就一手按住顾沉安的小腿，另一只手拿着刀子，精准地对准了那块已经腐烂发黑的皮肉。
手起，刀落。
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。
一块烂肉被干净利落地剜了下来，丢进旁边的破碗里。
“......唔！！！”
顾沉安的身体猛地一颤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。
汗水瞬间湿透了他额前的碎发，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发白，渗出了血丝。
太疼了！就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片在硬生生刮他的骨头！
“别动！”
苏小满低喝一声，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，和苏小寒一起将他乱动的腿牢牢固定住。
“这才第一刀，后边还有呢！想活命就挺着！”
她嘴上说着话，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。
一刀，又一刀，腐肉被一片片挖掉，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。
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刀子划过皮肉的细微声响，和男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。
苏小满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，这活儿不光考验技术，更考验体力。
她全神贯注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伤口，直到最后一丝腐肉被清理干净，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接下来是上药，她把苏爷珍藏的伤药毫不吝啬地倒了上去，白色的药粉瞬间就被血水浸透，但腿部出血也随之稍微止住。
顾沉安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，像是离了水的鱼。
“最后一步，正骨。”
苏小满丢掉手里的刀子，擦了擦汗。
“这个会非常疼，比刚才疼一百倍，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叫出来，别把自己憋死。”
她双手握住顾沉安的小腿两端，深吸一口气，对准断骨的位置。
“准备好了吗？”
顾沉安没有回答，只是用尽全身力气，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一截袖口。
苏小满不再废话，眼神一凝，猛地发力！
“咔！”
“唔！”
顾沉安嘴里的布料瞬间被咬穿，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被他强行压在了喉咙深处，最终只化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。
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，浑身都被汗水浸透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，最后两眼一翻，彻底晕死过去。
苏小满也累得不轻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她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，心里第一次对他有了一丝除了“工具人”之外的评价——
这家伙，是个狠人！
换了别人，刚才那一下怕是能直接疼得叫破喉咙，就算自己估计也坚持不住。
可他从头到尾，除了那几声压抑的闷哼外，愣是一声没叫。
这毅力，真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城里少爷。
她歇了一会儿，才重新站起来，找来两块干净的木板，用布条把顾沉安的腿牢牢固定住，做了一个简易的夹板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才感觉自己两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。
“姐！你去休息吧，剩下的我来......啧，这药可是爷爷压箱底的好东西，给你真浪费！”
苏小寒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昏迷过去的顾沉安，很是心疼地收起剩下的宝贵伤药。
然后，捏着鼻子，一脸嫌弃地端起那个装满烂肉的破碗，跑了出去。
苏爷看了看顾沉安的情况，又检查了一下苏小满的包扎手法，点了点头。
“嗯，不错，手法干净利落，包扎得也很稳妥。小满，你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，我也是要靠小满养老咯！”
苏爷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赞许。
“爷爷，你就别夸我了。”
苏小满揉了揉自己的肩膀，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辛苦了。”
苏爷慈爱地拍了拍她的头。
“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扛过今晚，要是高烧能退下来，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！至于这条腿......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苏小满点点头，心里有数。
这手术环境简陋无比，连麻药都没有，顾沉安的腿要是真的能好利索，那真是个奇迹了！
她现在只希望顾沉安能顺利熬过今晚，别白费她一番苦心。
苏小寒伸出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顾沉安，撇了撇嘴，眼睛一转，提议道：“姐，你今晚跟我睡吧，咱俩挤一挤。”
家里就三间房，苏爷一间，苏小寒一间，现在顾沉安躺着的就是苏小满的房间，现在他占了火炕，苏小满就没地方睡了。
“不行，他现在发着高烧，半夜里得有人看着，给他擦身子降温，不然真烧成傻子了。”
苏小满摇了摇头，看向苏爷。
“总不能让爷爷一把年纪了来守夜吧？”
苏爷年纪大了，熬不住，苏小寒一个黄花大闺女，去照顾一个大男人，实在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。
数来数去，最合适的人选，还是她这个名义上的“媳妇”。
“姐~姐~！小时候你最喜欢抱着我睡了！终究是感情淡了，有了男人就忘了妹妹......”
苏小寒跺跺脚，还想说什么，却被苏小满一个眼神瞪了回去。
“行了，就这么定了！你去睡吧，我在这看着。”
苏小满的态度很坚决，苏小寒只好撇撇嘴，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房间。
屋子里又只剩下苏小满和昏迷不醒的顾沉安。
夜深了。
窗外只有虫鸣和偶尔几声狗叫。
苏小满坐在桌边，就着昏黄的油灯，翻看着苏爷费劲淘来的医书。
这些书她从小看到大，里面的内容早就烂熟于心，但她还是喜欢没事翻翻，温故而知新。
但此刻，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还有一年，记忆里的大饥荒就要到来了，届时会持续整整三年！饿死无数人！
所以自己必须在这宝贵的一年时间里多囤些粮食，才能带着全家熬过那段日子！
而且，自己必须想办法对付那些饿疯了的村民，防止自己辛辛苦苦囤积的粮食被抢光......
一想到这，她就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。
“......妈......”
就在这时，一声含糊不清的梦呓传入苏小满耳中。
顾沉安昏得很不安稳，他身体因为高烧而滚烫，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苏小满叹了口气，认命地放下医书，打来一盆凉水，用布巾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拭着额头、脖子和手心。
男人的皮肤很烫，像个火炉，她必须不停地换水，才能勉强让他身上的温度降下来一点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天边泛起了鱼肚白。
苏小满打着哈欠，感觉自己眼皮都在打架。
她伸手又探了探顾沉安的额头。
咦？
好像......没那么烫了。
她心里一喜，凑近了些，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。
虽然依旧苍白，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。
看来，这最危险的一关，是让他给熬过去了。
苏小满松了一口气，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，一股倦意排山倒海般袭来。
她实在是撑不住了，就趴在炕边，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她不知道的是，在她睡着后不久，炕上男人那长长的睫毛，微微颤动了一下。